文/陳淮貴

當我看到那個迎面搖擺而來的人時，目光忍不住停頓了一下。

那是個什么樣的人啊！兩條腿跪在地上，拖著走，膝蓋以下，已經萎縮、癱瘓；那紫紅的臉，高高腫起，使得整個頭部幾乎有正常人的兩倍那么大；嘴巴厚厚的，往外翹著。多么丑陋、恐怖！

我感到一種殘酷，感到一陣揪心。距離漸漸近了，忽然，我意識到自己的不妥，急忙掉開目光。

“你看人家干什么！”

一對人走過身邊，我忽聽到輕輕的一句。另一個人不好意思地“吃吃”笑了，連忙正了頭。

我卻感覺同時也是在講我，不由更加連連自責。

我醒悟，不能這樣看。

很久以前，有人研究說，一個人注視另一個人，大多是在兩種情況：一是戀人之間或類似戀人之間的凝眸，那是愛的律動；一是把對方當作一樣東西，當作一樣新奇的動物，這時，對方已被殘忍地物化。有些時候的情景，就如同在動物園里觀看動物。

當注視一個顯眼的有生理缺陷的人時，所閃爍的眼神，恐怕更多的是一種物化的新奇；而一些好心人眼中所流露的憐憫，也許，往往同樣也是對對方自尊的深深的傷害。

甚至，有時，并非有意注視什么，僅僅是偶然的一瞥，同樣，也會以目光的刀殘忍地傷害。

我們可以設想自身在某種場合被人好奇地、觀賞動物般地注視的情景；可以設想自身被憐憫地給以同情的目光的情景。

那么，我們為什么不去盡量地避免那傷人的一瞥？

有一次跟一個殘聯工作人員一起走，正碰上一個拖著腿走路的中年人，工作人員立即滿面笑容地同中年人打招呼，并上前俯下身熱情地握手，沒有絲毫的不自然，也根本沒去看他的腿，一切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。

這一生動的情景深深地感動了我，我們多么期望能多一些這樣的鏡頭，可是，為什么我們看到的，更多的是觀賞動物似的眼神，更多的是嘲笑、是厭惡？

人類，是否缺乏太多太多的同情心，是否缺乏太多太多的善良。一個心中充滿著愛、充滿著柔情的人，會小心地從每個方面努力避免傷害別人，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覺，是一種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的令人感動的習慣。這個世界，已經需要太多太多的愛，需要太多太多的溫情。那么，我們為什么不從避免傷害別人的一瞥開始？

從更廣的意義上說，不但對有生理缺陷的人應該如此，對有心理缺陷、對心留傷痕的人也應如此——或者，對任何缺陷、傷痕、弱小，都應這樣地、這樣地——以愛心待人。

我們不看殘缺。